2013年6月11日 星期二

独一无二的哈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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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金是流亡作家,89年,天安门屠城时,他在美国,决定不回去了。他是以访问学者之身去美国学习的,同时,他也是个诗人,面对一个杀起自己人不眨眼的国家政权,很多诗人都会选择流亡。

哈金很少来中文地区演讲,我记得06年书展,他到了HK演讲,梁文道主持了访谈。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哈金(在视频里),哈金头发花白,衣着简朴,普通的卡其长裤,一件POLO,可能是种错觉,我总是记得他身上有粉笔灰,总体感觉像个普通的大学文科教授,从容、谦恭,说话不急不徐,他约略提到流亡的岁月颇多艰辛。他的作品都是用英文写就后译成中文的,但演讲时却诚恳的建议大家:千万不要尝试用非母语写作,因为你要重新构建语言体系,在芸芸外国经典中,找到自己位置。而在母语环境,这容易的多。

我一直记得这番表述。
我们从儿时识字开始就会读中文典籍,四大名著,民间故事,民国文字,先锋小说等等,直到自己开始写东西,心知肚明,怎么写到达何种程度,写起来是不会留意到这个庞大的文化环境的--如同开贯了车,打贯了键盘,习以为常,不加思索。我们知道,当你写“她柔弱的像林妹妹”,读者都会理解,当你用鸟雀在春天鸣叫起兴,写一个少女春心萌动,大家都会想起“关关雎鸠”的古雅韵味。而当你用非母语写作,便要重新去熟悉这一切,去适应这一切。你要明白如何准确引用“to be or not to be”,要明白为什么“APRIL is the cruellest month”。一切要从头开始。

哈金大概是感到这是不能完成的任务, 于是干脆放弃。完全不涉任何文化背景,用最简单的文字来白描小说的情节、细节、人物。这是个显而易见的路,但最难走,好比从电子管开始组装一台电脑。

哈金做的挺不错,他大学读外国文学专业,可能出国前也读了不少西方正典。但众所周知,阅读和写作,完全是两回事。

据说他用《圣经》来学习英文写作,《圣经》中的句子都不复杂,短而浅白。哈金炼成了这种风格。但没有像上帝一样在小说中颐指气使。

阅读哈金的经验,大概和阅读鲁迅、契诃夫相若。但他没有鲁迅那么愤怒,也没有鲁迅的冷嘲热讽高妙幽默,气质和契诃夫更接近,尤其是《小镇奇人异事》中的几个短篇。总是如溪流一样清澈,有的溪流一直暗涌不断,有的则像突然撞到尖石,平地起波澜。

读短篇小说集之前,我读过他著名的长篇小说《等待》(Waiting),我是从『敌台』听到这部小说的介绍去找来读的。读完后觉得『敌台』对这部小说的解读显得过份肤浅,它当然不仅仅是篇有些反共的小说,我猜哈金想写的是人性本身的困境,虽然这个困境和政治有点关系,但远远超越政治。

看过两遍后,这个长篇至今我都带在身边,是我最喜欢的小说之一,但又不敢多看,害怕面对他所揭露的人生困境真相。

短篇集则温柔的多,12篇小说,像我们喜闻乐见的小学生作文,童年往事回忆录。哈金安安静静的将这些坊间飞短流长写的惊心动魄。和苏更生聊时,她说哈金的选材有些讨巧,全是些,通奸,强奸,文革批斗,父亲杀儿子等吸引眼球的事件。

我反而没留意这个,不是她提,还真忽略了,现在想想,生长在那个年代,能有什么美好的童年回忆呢?我没感到其中的哗众取宠,只觉得一切自然而然在中华大地发生,甚至,像《葬礼风云》这样的理想主义由衷的蜕变成犬儒的成长故事,现在还在上演。而《新来的孩子》算是这些冷酷故事中最令人温暖的一个。这些故事自然的发生,自然的走向结局。哈金一如既往的,用最简单的语言和句式,将它们写出来。

哈金在序言里说,这一切不是小说,都是真实的。我相信了,比如在第一篇里那个被批斗的老妓女,并没有像其它小说家笔下那种坚贞,『我迫于生活出卖自己的肉体,但灵魂是高洁的。』这是常见的模式。 哈金笔下,这个老妓女一点儿也不清高。别人骂她,她会回骂,挨打后也会惨叫,一点儿尊严也没有,同时她还是一个忘恩负义的薄情寡义女人--我总觉得,这更接近真实。写妓女要写的三贞九烈,是普通小说家最喜欢干的事,哈金不这么写。

他写小说,像鲁迅一样喜欢用白描(虽然经过翻译,但仍无损这一哈金的主要特征),惜墨如金,从不铺陈时代背景,从不大段大段的描写景物,他笔下的每个字都是有用的。鲁迅曾说,写人就写眼睛,写景就写月亮。这就足够了。我翻遍鲁迅的小说,发现的确如此,他写人重点写眼(还用了很多古代小说常用的句子,如『岩下闪电』),除了月亮,甚少景物描写。

哈金虽然不是写眼睛和月亮,但景物描写也简单到不能再简,却意味深长。比如在《运》这篇小说里,他写唐虎去毕瞎子家算命,写瞎子的工作环境时,用了句『有一只蜻蜓在纱窗前抖着翅膀,徒劳的想飞出去』。这句闲话预示了唐虎不可逆转的命运。

其它篇章里也有不少这样暗示人物命运,反映人物内心的描写,少而精确。余不一一。

我喜欢这样的作者,与之相比,莫言的东西是下品。繁而无当。在《纽约时报》看到报道说 莫言的得奖得益于葛浩文的翻译,葛浩文说,他删掉了很多不必要的东西,以迎合西方读者的阅读习惯。
这些小说中唯一不足的,是有些翻译还不太贴切,没有《等待》翻译的好,比如东北人很少会说:“我的天哪”,这样的语言,这令有些对话读来有几分别扭。

哈金现在美国一所州立大学教创造性写作(creative writing),流亡美国时,经历过早期的艰辛后,他尝试发表英文作品,如今他的作品在美国获奖无数,好评如潮。在书展演讲上谈创作,他说好的小说开头犹如一束强光贯穿全书的前半部分,而好的结尾则从后向前与之汇合。这个创作谈,在这些短篇小说中也有所体现。

从故事本身看,哈金也超越了流亡作家常见的控诉、愤懑与遗世独立。高GX行XJ健曾说无论生活在何地,母语和文化是自己的祖国,哈金连母语也放弃了,在异国他乡,从头开始,从容不迫的重新建造了自己独一无二的艺术王国。

《小镇奇人异事》是我购买的第一本电子书,读毕忽然觉得先前关于电子书和纸本书的纠结与困惑,全都烟消云散了。书籍的最大意义就是被阅读,不是吗?阅读的过程才是最主要的。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3 則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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