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套买了近二十年的书,袁越写的《来自民间的叛逆--美国民歌传奇》,非常好看。还记得当年《读库》创刊号上,我最喜欢的也是袁越那篇《我的伍德斯托克》,正是本书的结尾。后来《读库》还刊发了一期《谁在那边唱自己的歌--台湾民歌运动三十年》至今记忆犹新。
袁越这本书是他在美国读书期间出于热爱搜集资料写成的,内容翔实,感情真挚,字里行间洋溢着热情,这是写民歌发展史最好的状态,而且这种状态像人的初恋一样,用一次就少一次了。我读的是现代出版社梦工厂出的,上下两册,当时是老六编辑,特约编辑王小峰。书里翻译了很多歌词,中英对照,译得很好,可谓信达雅,而且袁越为每个外国人名都加了英文原文,简直令人感动。
(《来自民间的叛逆》,摄影:叶卡)
记得读库上还刊登过从这套书里摘出来的《LSD简史》,的确这本书不光是一个民歌史,至少还包括了LSD简史--LSD,大麻,安非他命等药物对音乐和嬉皮士运动的影响。曼森家族简史,鲍勃迪伦的传记--他的故事贯穿了全书三分之二。
看完这本书,首先对鲍勃迪伦祛魅了。
从十几年前第一次听他的歌起,我一直不太接受他的声音--不夸张的说,对我而言,鲍勃迪伦的声音简直是噪音,所以我挺喜欢他的歌,当且仅当那首歌被翻唱的时候,《像块儿滚石》(like a rolling stone)《答案在风中飘》(blowing in the wind),以及电影《乔布斯传》结尾的那首<shelter from the storm>是我能接受的不多的几首他原唱的。琼贝兹翻唱的最好听,最近王若琳(Joanna Wang)翻唱了一首非常长的《Isis》也挺好听的。
说到翻唱,当我看这本书的时候,随手在spotify上建了个list--本书中提到的歌都能找到,我记得买这本书时是从网上下载的mp3。 时移事易,我已经不太能接受那个年代的原声,反而是翻唱版本更好听。甚至在看完本书之前我不知道王若琳《The things we do for love》(为爱做的事)这张专辑大部分都是翻唱自早期的美国民歌,像《Wild world》,《Raindrops keep falling on my head》《You've got a friend》,还有另一张专辑里的《Vincent》也是翻唱Don McLean的,这首唱梵高的歌被翻唱的最多。
<wild world>(混乱的世界)是非常好听的一首歌,Cat Stevens创作的,一个男孩儿写给将要去做骨肉皮的女友的,情真意切,哀婉动人。听了原唱,在youtube上看了他原唱的现场,真是一首好歌,男的女的唱出了截然不同的感觉。袁越翻译的歌词也很好。
(《Wild World》 摄影:叶卡)
在华语音乐世界里,鲍勃迪伦的对标人物是罗大佑,我还记得罗大佑受访被质疑声音难听时说,鲍勃迪伦的声音那么烂都敢唱,我为什么不敢。其实我还挺喜欢罗大佑的声音,他的声音和鲍勃迪伦的频谱其实很不一样,罗大佑的歌大部分原唱我都非常喜欢,更何况他那些政治歌曲没人能翻唱(例如:首都,爱人同志,皇后大道东,亲亲表哥)。个人发展上罗大佑和鲍勃迪伦也挺像的,不断突破,商业嗅觉灵敏,待人接物忽冷忽热。只是不知道罗大佑有没有像迪伦那样嗑药差点儿磕挂了。
袁越把这本书取名《来自民间的叛逆》,在他的理解里所谓民歌,就是普通人对自由的歌颂与追求对主流建制商业化的叛逆。这本书里记录了很多拒绝商业化的乐队和歌手,这些乐队和歌手都不太红,商业上不太成功,但超越商业,艺术是永恒的,今天大部分人已经不记得当年流行榜上收入前几名的乐队和歌手了,但那些优秀的民歌还在传唱,翻唱。尤其有一章写了几个比较小众的歌手,例如 Leonard Cohen, Tom waits. 伦纳德的笔墨比较多,写他有一次在演唱会上表演,唱到最后自己哭的唱不下去走了(这事儿是不是最近朴树也干过?)。我挺喜欢他的歌,他的声音,但他的声音在当时是不受欢迎的--一个欢迎鲍勃迪伦的时代,是不太欢迎Leonard Cohen的声音的。
除了鲍勃迪伦,Beatles是一个重要的章节,和鲍勃迪伦差不多,年轻时我努力听了好多beatles的专辑,最后喜欢的只有寥寥几首,这本书里看了不少beatles的八卦,比如Beatles是迪伦粉,尽管那时迪伦还没他们红,第一次见面时彼此交换吸毒经验,披头士是使用安非他命(当时使用安非他命是合法的),迪伦说,我不用那合成玩意儿,我只用纯天然的(大麻,当时是非法),你们没试过大麻?那你们歌里唱的When you touch me, I get high是怎么回事?列侬说,是when you touch me I can't hide~~看到这个八卦笑出声了,嘲笑利物浦口音么?当然,有交流才有进步,后来beatles也吸麻烟儿了,迪伦也开始试合成品了,越用越上瘾,差点儿挂了。顺便说,《Yellow submarine》(黄色潜水艇),其实是首LSD歌--嗑大了后写的词编的曲,难怪第一次听就觉得很奇怪,这歌后来被引进中国作为儿童歌曲在幼儿园播和教也够神奇了。而且我现在明白为啥乔帮主喜欢beatles了,大家都是嗑药磕大,所以比较通感,一听就明白。鲍勃迪伦好多莫名其妙但觉得牛逼被无数人做无数解读的歌词儿也是嗑大之后写的。
当时浩浩荡荡的嬉皮士运动中,追求精神解放的西方青年们开始向神秘的东方寻找方向,毕竟隔着文化差异,隔着文字差异令本来就神秘的东方文化更加神秘。乔帮主远赴印度修行了一年(不过后来他在日本导师那儿找到了归宿),去印度,日本,甚至中国是非常流行的事,在乔帮主女儿Lisa的传记里,Lisa的妈妈,乔布斯第一任女友Chrisann Brennan一直都是个嬉皮士,Lisa写到她每临大事都会关起房门沐浴更衣,对着《易经》卜上一卦。
Beatles曾被一个印度和尚忽悠去印度修行,四个当红炸子鸡坐着私人飞机飞到印度,到地方一看惊呆了,卧槽,一个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儿的豪华皇宫,与外界隔绝联系,每天禅修,吃饭睡觉都有人伺候,后来哈里森发现声称吃素的老师偷偷吃鸡;接着震惊的发现导师还搞女学员,信仰破灭先走了。另外一个打算找个女学员去钓鱼执法,把导师捉奸在床,结果女学员进去之后被导师辅导的太爽忘了发求救信号了。但他还是偷窥到了,信仰破灭也准备走才发现走不了,老师都安排好了,周围没人愿意租车给他们,没有公共交通。最后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个破车路上坏了两次终于逃到机场经纪人弄了个飞机接走了。人财两空的印度和尚非常愤怒(他打着beatles的幌子骗了不少钱了,还要收beatles 10%的演出收入做会费)。逃出生天的哥儿几个都不好意思公开自己信了个傻逼花和尚(毕竟开始信的太真了),只好发泄在创作里,后来专门写了首歌在白色专辑里《Sexy Sadie》就是骂这个大师的。
Sexy Sadie, what have you done
You made a fool of everyone
You made a fool of everyone
Sexy Sadie, ooh, what have you done
直到许多年后他们已经解散后,经纪人才在媒体上说了这事儿的始末。
好笑吗?我不觉得,反而对他们上下求索的热情共鸣。我的少年时代没有多少音乐可以听,直到大学才第一次接触摇滚乐(中国的地下摇滚),我到如今仍记得那触电般的感觉,直到现在我最爱的仍是摇滚乐。我觉得年轻时应该读武侠小说听摇滚乐。武侠小说虽然幼稚,但它给年轻人一个英雄梦和浪漫爱情的幻想,摇滚乐则给人种下叛逆的种子,青春期是人一生最纯粹的理想主义时期。以后梦想幻想叛逆能剩下多少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活到今天,我亲见了太多大学时期纯粹的理想主义被一系列挫折打击得一蹶不振彻底转变性格的人和事,亲见了太多从理想主义到金钱至上的转变。一代又一代,每个地方都有热血青年在唱属于他们自己的歌,写到这儿我脑海里回荡起李寿全的《我的志愿》:
慢慢慢慢慢慢慢慢长大以后
认识的人越来越多
慢慢慢慢慢慢慢慢你会知道
每个人都差不多
我不敢说自己是个音乐发烧友,听的歌并不多,我喜欢的歌大部分都是因为歌词写的比较好,而且有很多歌我有个再认识的过程,例如我最爱的my little airport,十几年前在国内就听了,但直到定居香港才真的发现她的好。就像很多英文歌曲,直到有足够的英文阅读才明白在写什么。例如王若琳专辑里这首《The things we do for love》,简单理解成为爱做的事当然没问题,但当我在《Years and years》里看到一个角色在结婚典礼前面对繁冗的程序说了这句话时,它变的更立体了。
另外一点题外话就是关于人品与艺术品味,袁越在最后一章写了一点他的看法,穿打钉皮衣的不一定是朋克,留长发嗑药的也不一定摇滚,许多号称叛逆有个性的歌手,或者是包装或者根本就是自以为是,真正的艺术不是自我中心的,只是你的自我中心恰好引起了其它人的共鸣。
我深有同感,而且我是个不能分开人品和艺品的人,我喜欢的歌手在艺术上和做人上是一致的,王菲唱的《我和我的祖国》后我就不太喜欢,到她糟改了林夕的《人间》已经不能忍受。这无关政治而是一个歌手的基本审美修养。
中国封杀了林夕,我看到很多留言对林夕近几年的行为表示诧异,有什么诧异呢?真正了解林夕的人知道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这只是个普通的有点儿尊严感的人都会做出的选择。更无需说他是个敏感细腻爱惜羽毛的填词人。这时候你是相信你听了十几年的林夕,还是相信那些翻云覆雨从来没一句事实的中国媒体宣传机器?如果你选择了后者,那听的这些林夕的歌,真的是春风过驴耳了。接下来不要再附庸风雅了。
人活着的目的是什么?人之异于禽兽者是什么?我想听音乐绝对是其中一部分吧,当我在书中看到年少的Paul Simon喜欢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对着寂静和黄昏唱歌,就更能理解他为何写出《Sound of silence》这样完美的歌。面对着闪烁的显示器写代码时,在墨村儿辽阔的乡村开车狂奔时,或者仅仅是一个可以提早下班的下午,坐在屋檐下的夕阳里,那些喜欢的声音缓缓升起,环绕着我,让我短暂的忘了调试代码的烦恼,漫长沉闷的旅程,一天繁重琐碎的工作,沉浸在歌词与旋律里,和数十年前的歌者开始了灵魂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