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看完了《长乐路》,这是本闻名已久的书。挺好看的,他让我想起何伟早起那些作品《寻路中国》《奇石》《江城》《甲骨文》这些,这些外国记者从文明世界来,受过专业的新闻写作训练,抱着一颗同情心,有正义感和热情,同时又善良,懂得换位思考,是完美的旁观者,这些旁观者闯入中国,参与了他的急剧变化,怀抱着他们因为好奇在大学或者自学的中国历史,他们成为记录中国历史变迁具体而微到个体之上最适合的人群。这些历史的一粒尘如何具体到每个个体身上变成他们各自的命运的故事,正是历史的本质。
《长乐路》写了中国几代人的故事,史明智旁观了中国人现在的生活,探究了这种生活态度的源头,也悲悯的看向还是幼童的孩子的未来。如今回望,史明智的感觉是敏锐的,他观察到的中国人也是真实的,例如他写的智威汤逊广告公司的老板对他员工年轻白领的观察总结:
一方面有向上流动的野心,另一方面他们想要的是掌控体制而不是反对它;
而史明智的概括是这样的,和上一代的不同在于:他们是中国近五十年来有机会在工作之余研究存在主义,观看独立电影,参观艺术画廊的第一代人。文青把这些观念融入他们的生活方式中,调整他们的价值体系,站在全球化视角为自己的人生做种种决定。
i
这是对开三明治店,同时做手风琴销售的八零后青年CK的总结,这也是一代人的故事,看到此处我感到悲哀的是这种生活其实在共产党接管中国之前是普遍存在于中国文青身上的,我不难想象鲁迅的国际视野,胡适的全球化眼光(现在我们回来了,一切都会不同了),文青徐志摩的与世界接轨。然后老毛按下了暂停键,接着开始倒车,如是近五十年。又从八零后这一代重新启动。
同时我感到震惊的是那个父亲因为强拆被烧成一具焦尸,母亲终生都在上诉的伟奇,他去美国读了金融,在香港工作,但他讨厌香港,觉得香港乱糟糟的,大部分人生活悲惨,买不起房,他计划有朝一日回到上海。“上海也有很多问题,不管过去在我家人身上发生了什么,我还是希望生活在那里,我经历了很多,我不再害怕”, 我其实非常好奇他害怕的是什么,以及为什么不再害怕了。
同样,因为父亲王明是资本家被送去夹边沟而遭逢巨变的王雪松,姐姐们都离开上海去了美国,他留下侍奉母亲半生,五十多了才离开中国,陪着妈妈住在法拉盛。记者采访他时他说爸爸不识时务才会如此。同时他也非常感激美国政府,他妈妈走失了,出动直升机去找。最后在医院找到。在中国,不会有人为你这么找人的。其实王明不识时务吗?共产党一入上海,他就拱手把自己企业交出去了。饶是如此,逃离了三反五反仍逃不脱后来的反资本主义,这样的故事我看过很多,多少家庭因此破碎,王明后来一直没有平反,因为长期分居,他写了大量的信件给太太,但和孩子也没建立什么感情,最后孤独的死在上海的养老院。
这些故事都非常真实,无论是伟奇还是王雪松的反应都是无比真实的,我在海外见过许多类似的人,我能说他们糊涂吗?我能说他们虚伪吗?我只是感到震惊,王雪松一开始本能的拒绝了记者送他信件复印件的提议--是的,我觉得是出于本能,一种从未间断过文字狱的中国人特有的本能。我怀疑他们面对史明智时说的那些话也是言不由衷的。即便他们人已经在香港,在纽约。后来王雪松主动提出想要那些信件的复印件,虽然王明入狱时他尚未出世,王明回来时他已经八岁。
这本书里写到这些故事就是中国过去三十年的缩影,开花店的赵女士是中国第一代打工妹,她的孩子因为户口问题,不能在上海高考,回到山东又无法和本地学生竞争,没有读大学。那些因为暴力拆迁而改变命运的人群,王明的那些信件,八零后青年CK的故事(非常精彩的是他和父亲的对话,对比),卖葱油饼的冯叔和他老伴儿--被各种骗局骗光了积蓄的傅姨。这个群像是大历史下活生生人物的缩影。历史是空洞的,但每个人物都是真实的,而我们将从这些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身上,感到历史的存在,重生。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