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14日 星期四

真实世界不是乌托邦

 

王小波曾经写过篇杂文谈左派,左派是乐观的,天真的,热情的,他们心地善良,觉得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他们的理想里,有个天下大同的乌托邦,然而这种美好的想象停留在精神上可以发射正能量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旦下决心去落实,就会把一个好好的国家变成人间地狱。因为乌托邦的本质即是如此。这样完美的世界是无法在现实里存在的。

刚到香港的那年,我粤语说的很差,但总是努力开口说,因为我喜欢粤语也因为我工作和生活需要,我的主管,我身边的同事都努力的帮我纠正和提高,有时他们也会忍不住笑(例如当我总是发不准味精这个音时),但我知道那并无恶意,我不也曾经笑崔世安的“煲冬瓜”吗?

过了两年我说的越来越好了,我司又来了一个北方同事,他在另一个组,他也努力的说粤语,但他学的比较慢,办公室里于是常常有因为他说话而爆发的笑,例如他有次不知道怎么说“焗炉”,说成了“轱辘”。我们也常常拿香港明星说不准普通话当笑料,例如,古天乐有次代言汽车,主持人介绍完车问他现在什么感想,古天乐说:我好想现在就炸死他(我好想现在就驾驶它),这些笑是没有恶意的,我的香港同事纷纷表示,我说普通话肯定没你说粤语说的好。当然即便没有恶意,也许会令有些人不舒服,毕竟人人都不同。我是从来不怕别人嘲笑我口音的,但我不敢说人人如此,有人也许因为害怕嘲笑一直都不开口呢。

嘲笑口音这件事可大可小,在一个法制社会,你可以去HR投诉别人歧视你口音而那人很可能被叫去谈话甚至被开除,可是很少有人这么做,这么做的后果之一可能是同事(因为害怕被投诉)不再和你说话,哪个是更自在的工作环境,哪个环境能令你更快融入呢?显然从自己做起比要求别人或者依靠反歧视条例来保护自己更快一些。我写这个例子不是想和谁抬杠,所以,我必须列出另一种可能:你遭遇了恶意的歧视。我想正常人而言,这个不难判断吧。善意的笑,恶意的歧视,我觉得这些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可以判断的,这中间当然有灰色地带,但立法并不能解决这些灰色地带的问题,因为世界本来就是灰色的,立法并不能把它变成一个黑白分明的世界。我看过本日本侦探小说,里面有个细节说两个女的在一个公司工作,A女泡茶技术高,B女长得漂亮,于是老板总是让A女在茶水间把茶泡好,让B女端出去给客户。你说,这算工作场所歧视还是同事间协作无间达到公司利益最大化呢?当年林妙可假唱事件大家也没争出个所以然。

我还有一个现实世界不是乌托邦的例子,五六年后,我粤语已经比较流利,那时我每周一次坐公司车去数据中心做维护,我们的司机换了好几次,短短二十几分钟的路程我们边走边聊,司机们性格各异,他们会和我聊曾经的辉煌(在香港做司机通常是一个曾经辉煌的人最后的尊严--方向盘自己控制,不受他人领导),有个司机是前警队的,他自言做的不错但因公关原因(个子不够高,英语不够好,对外发言时形象不太好)得不到升职,愤而辞职做了司机,有天也许是他心情不好,我们聊到移民的话题,他忽然愤怒的指责,就是因为我这种人,抢走了香港人的工作,中国人的资本搞乱了香港的市场等等。天地良心,我是技术移民来到香港,偏安一隅,过着辛苦麻木手停口停的生活,百分百的在职贫困一族,也许还不如他过的潇洒快活。我当时非常生气,但并没有多说,他质问我时我说:我不想和你说话。很快到了数据中心,我下车进机房,大约半个小时后出来上车,车一启动他就向我道歉,说刚才自己一时冲动对不住,我说没事的,我并不是你说那种(有钱的中国)人,我的处境也许比你更差。一路无话到了办公室。到下一次我们又谈笑风生,聊了很多他少年时香港的生活,经过这个风波我明显感到我们的同事关系更进一层,他甚至会和我谈他离婚的事和他在警队的所见所闻,我们成了每周一见的朋友,他后来离开我司去了另一个工作我们还在FB保持着联络。

我当时没有多说并不是因为他在开车我担心和他吵架影响他情绪导致危险驾驶,我当时第一反应是也许他今天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很可能和中国的壕有关),我之所以这么想,基于我对他仅有的一点了解,他是个正直的人,可能多少有点粗枝大叶和莽撞(也许这才是他得不到升职的主因),他冷静下来向我道歉也许更多是不想我回去向HR投诉--我是五六年的老员工了,他才刚入职半年。我从没想过向HR投诉,这首先是因为我在一个没有规矩没有法制的国家长大,天然不相信这个,其次是因为我理解他的冒犯。我理解人会一时冲动失去理智。

关于种族问题和歧视问题的电影,最好的应该是《撞车》,今天的好莱坞拍不出这样的电影,这种探索在今天的好莱坞的文艺环境里是政治不正确的。这部电影的核心思想其实是慈悲。人应该慈悲为怀,多点儿耐心和换位思考能力,不要敏感的像刺猬一样处处紧张去刺伤人。彼此伤害的结果是误会越来越大,如果人人都有点儿慈悲之心,多点儿对他人的理解和体谅,世界完全可以是另一副模样。什么是和解,什么是更可行的方向?《撞车》里表达出来的就是:不要先入为主的判断人,多点慈悲。《撞车》有个温暖的结局:因为误解射出的仇恨一枪没有子弹,白人警察冒着生命危险救出车祸中他曾经粗暴对待过的黑人女性中产。他们对彼此的理解都更多了。这个世界可以是天堂也可以是地狱,人人都献出一点爱并不能把世界变成天堂,人人拿出一份真诚和耐心更有可能。左派朋友也许会质问:不抗争,哪有改变。我真心相信抗争才能带来改变,但是改变不一定都是进步。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写在人权宪章里的基本人权在很多国家已经是人人都有的常识。在此之上,甩着鞭子喷着口水喊进步更像是一种加速主义的变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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