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是讲故事高手,但他的故事都是有硬伤的,这算美中不足吧,读毛姆的小说挺过瘾的,他非常善于观察,下笔如有神助,把各色人等描摹的个性鲜明又栩栩如生。《月亮与六便士》的硬伤是那种“艺术召唤”理论,这个立意可能骗骗十几二十岁小青年足够了,但稍微有点儿阅历的人都会一笑置之。一个人得到艺术的召唤,像着魔一样不管不顾的用某种艺术形式表达,这个内核非常通俗小说,但不够艺术,也不够高级。与之相比电影《立春》就很完备。《立春》也讲了一个自以为被艺术附身的普通人着魔的故事,但它高级之处在于一切源自小地方眼界狭窄和无知,终于彻悟和回归现实,这个故事真实又残酷,仅就立意而言,高过《月亮与六便士》太多。
本书中的一个次要人物斯特洛夫,一个经济上很成功的荷兰画家,他又高超的鉴赏力,但却安于画一些平庸的画作,乐此不疲,“我”质疑他的画“假”时,他说,我知道自己不是伟大的画家,我不是米开朗琪罗,但我有自己的东西,我卖画,我把浪漫带给各种各样的人,你知道吗?挪威瑞典丹麦的商人买我的画,你想象不到那些国家的冬天什么样子:阴沉寒冷,漫无尽头,他们喜欢看我画中的意大利景象,这就是他们想象中的意大利。
毛姆笔下的此君,热情有礼,知人善任,经常资助在艺术上一事无成但又觉得自己天赋异禀决不妥协的穷逼,这些穷逼艺术家一面拿他的钱花一面背地里嘲讽他的画,他也毫不介意,他对艺术有深刻的认知,是一流的鉴赏家,他说,你以为美是你随随便便像捡贝壳一样就能得到的吗?艺术家要想创造美必先经过灵魂的煎熬才能从宇宙的混沌中创造美,而当美出现,他并非为了让每个人都认出他,你必须重复和艺术家一样的奇异之旅,这是一支唱给你的旋律,你要想欣赏需要智慧,感觉以及丰富的想象力。
毛姆对艺术的观念也写进这部小说了,他说他更爱这种传统的讲故事而不是什么现代派,可见他对艺术的理解仍是比较贴地而不是为艺术而艺术,更接近本书中的斯特洛夫,他知道什么是高级什么是通俗,甚至他可能也能做高雅之作,但他选择面对大量的读者的艺术。本书主角斯特里克兰代表了那种为艺术而艺术的五百年出一个的艺术家,但在毛姆笔下,这种人其实像中邪了一样,是没什么乐趣可言的,他们拼命的表达自己被赋予的使命,已经不再是本人而是一个被艺术之神附体的空壳。捎带手他还写了个医生,年轻有为事业有成马上就能升职,前景看得到,赚大钱封爵位,但忽然中邪一样坐船跑到一个岛国留下来不走了,和本地女的生了一堆孩子,死的死残的残。他的一个水平不太如他的同事取而代之,走完了后面的光鲜大道。但他们都挺快活的。“我”评论道,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心灵故乡。这就是我觉得别扭的地方,它仿佛是种神秘的,解释不清的力量使然,毫无铺垫的降临了。
但毛姆小说的好处不在于此,小说传达了什么于他而言无关紧要,我觉得他既不是想拯救失足文艺青年也不是想探索艺术和金钱的关系,他就是想给你讲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写几个他见过经过的奇特人物。所以我读这本书最大的享受就是看毛姆嗖嗖嗖的射出各种冷箭,射中男人,女人,穷人,富人,贵族,俗人,雅人概莫能外。所以,我也没啥观后感,就是把这些让人忍俊不禁,直白辛辣的句子摘录如下:
斯特里克兰肯定四十了,这样的年纪却陷入情场,简直令人作呕。我那时血气方刚,是才放旷,认为一个男人陷入爱河而不是自己出丑,三十五岁是大限。那时,我还不了解女人根深蒂固的恶习:与任何愿意倾听的人谈论自己的私事。斯特里克兰夫人对流言蜚语这般在意,让我有些心寒,因为当时我还不明白,他人的意见,对女人的生活,关系如此重大。女人的脑子真可怜!爱。就知道爱。她们以为,男人离她而去是因为有了别人。你觉得我是这样的傻瓜吗,把为一个女人做过的事再做一遍?想让别人认可,这或许是文明人最根深蒂固的本能。那些告诉我,自己好不在乎别人看法的人,我决不相信。这只不过是无知,虚张声势。她们的意思仅仅是:他们不怕别人非议,因为他们确信没人会发现。只有女人才会反反复复做同一件事而且热情不减。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他是为了女人离开你,你可以原谅,如果他是为了理想离开你你就不能。因为前者像是比赛,而后者你更无能为力对吧。女人总喜欢在爱人临终前表现的大度不凡,这始终让我感到不安,有时候好像她们不情愿男人寿命太长,就怕没机会把这一幕好戏尽快上演。常言说,痛苦使人高贵,但这不对,让人行为高尚的,有时是自满得意,而痛苦,往往使人变得心胸狭窄,充满仇恨。对于依然爱她而她已不爱的男人,女人往往比谁都残忍。一个女人可以原谅男人对她的伤害,但永远不能原谅对她所做的牺牲
这本书国内有很多译本,我看的是徐淳刚译本,翻译的非常棒。传情达意,节奏感也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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