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概7年前,我发给连岳的信,那时候很多人留言,我也因此交了不少朋友,转在这儿,反思过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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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岳:
你好!
看了《我不是基督徒》那篇 blog才敢给你写这封信,心中也释然,因为我觉得你应该会比较能接受罗素的观点,果然在你的回复中看到了结果,对于中国信仰基督教的人不知道为啥总有点疙瘩。
最早知道你是在某年的纪念王小波的《南方周末》专题上,当时我看了好多遍你的那篇文章名字叫做《王小波:一块儿智慧的多米诺骨牌》后来又在某年的纪念王小波的《南方周末》专题上看到了另一篇你的文章《予人慧命者》觉得很好推荐给了很多人,因为《南方周末》隔三差五还会纪念一下王小波,所以我一直都买它,哪怕它越办越烂的时候。因为你纪念了两次的王小波,所以我在网上找你所有的文字来看,于是找到了你的 Blog。
我不想说我是王小波的拥趸,因为大概每个喜欢王小波的人都讨厌别人叫他王小波的 fans 或者门下走狗之类。大家就是这样同时喜欢王小波又互相瞧不起。王小波之于我作用已经被你说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给了我智慧生命。我们就不再说他了,说说我说说你吧。
一直追着你的 Blog看到现在,发现我想夸你的话都已经被别人说尽了,就不再夸了,免得再不小心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发现很多给你写信的人都把你当作人生指南和顾问来指导自己的人生,我觉得大概指导的结果不甚理想,你认认真真的回他认认真真的看,但是基于现实的种种原因还是选择了其他,要不然你喂了那么久的鸡汤怎么这个世界上傻 B还是越来越多呢?今天王小峰写了篇博开玩笑说三联是联俄联共扶助农工,居然有人回复一本正经的指出"此三联非彼三联也"。不知道王小峰看到后会不会崩溃掉。既然大家都爱和您探讨人生,那我也别例外好了,谈人生是件多么高尚的事儿啊。虽然有人说这是倒垃圾,其实因为有问题而无法继续的人生不是比垃圾还可怕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谈我的人生,其实我也有很多困惑,先简单说说吧,我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已经参加工作三年了,三年前我南下广州找工作时比孙志刚幸运了一点点,没被打死且找了份儿工作,接着因非典 5月被学校隔离, 6月又来到南方工作,一晃三年过去了,但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爱上自己这个行当-- 软件开发,我只是用它来满足我的衣、食、住、行、书、碟以及被人称为小资生活的其他方面,然而,在这个行当久了我发觉自己不是这块料,发展空间相当有限,我觉得我的的优势在文科。至少心理优势是文科,计算机软件虽然也做得不错,但是感觉一直让我如履薄冰,见识了几个 New B同事之后更是让我感到绝望,就像那个谁看了那个谁的书以后说的那样,我们大家都不要再写诗了,真正的诗人已经诞生,我们回去干点儿别的吧,我就是这样的感觉,真正的程序员已经诞生而且大把大把的,我趁早别凑这个热闹还是去干别的吧。干这个干到死也达不到我期望的水平。而我的信条就是要做就做最好,做不了最好干脆就歇菜吧。
于是我开始积极地准备干点儿别的,但是经济来源不能断,于是我更加忙碌,忙于工作忙于"别的事儿",我对自己的生活进行了一些反思,终于发觉原来我对理科也是很热爱的,不过这热爱我只能用"叶公好龙"来解释,我爱的是理工科的理论完备无懈可击,其实我爱的只是科学的精神罢了,常常说到科学我总是很激动,比如今年出的那本《费尔玛大定理》曾经我也为这个定理付出过自己的努力,那是在大三的时候,像这样瞎浪漫的事儿我还做过很多,我们的离散数学和数理逻辑课上,我还兴致勃勃的尝试过证明哥德巴赫猜想。也许我是太把自己的热情当成实力了,于是高中错误的选择了理科,大学毕业又固执的拒绝了所有软件销售的工作声称自己要当真正的程序员。现在我才发现一切都是"叶公好龙"我其实不怎么爱写程序,只是喜欢程序员那种狂妄而疯癫的调调罢了,就像我其实并不真的喜欢数学,只是喜欢数学家那种沉迷其中目空一切的快乐感觉罢了。
在这两年的考研过程中,我的思想也发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变化",尤其是在考前我摇摆不定的时候看到你的那篇《王垠退学后怎么办》受到了很大的启发,终于坚持到底。现在对于考研我已经不那么在意了,反而是北广的种种黑幕漏题买试卷贩资料让我觉得不像考试倒像做生意。不像招研究生倒真像搞传销。
可以想见这一切让我很失望,后果也很严重,回想当初我考研是为了能够进入传媒界,以一个传媒研究生的资格我想大概比较容易入行也比较牛 B吧,然而一年的博客搜集和阅读改变了我的想法,我觉得当初我其实做了一个不那么高明的决定。除了考研还有更多金光闪闪的大道。条条大路通罗马,活人能叫尿憋死?
我心目中的最好的道路是什么呢?自由写作,练就真本事,凭本事而不是文凭吃饭!可以看出一个理科生就是这样思考问题的,也只能这样思考,在我的世界里,技术才是硬指标,真正的本领才能给我安全感,从修自行车理发到写软件造原子弹,本质上是一样的,是一门儿手艺,文学艺术可以有意识形态,而技术就没有,哪朝哪代手艺人都有口饭吃(最后这一句是我爸的原话),一年来,我读了许多传媒人员的博客,他们或多或少的讲了他们的人生,三联的王小峰是讲的比较多的代表人物,经济观察报的飞猪是讲的比较少的代表人物,但是无论哪个代人物都没有说一定得是学传媒出身。这给了我很大的信心。
我很早就开始思考写作(现在改叫码字儿了)这件事儿,我觉得写作就是表达,表达又是一项技术工作,你有喜怒哀乐,每个人都有喜怒哀乐,世界的风云变幻,每个人都知道风云变幻,但是谁能把它表达出来呢?很少,谁能把它准确的表达出来呢 ?更少!谁能把它准确表达出来并且引起大多数人的共鸣呢?寥若晨星的少!我自己非常沉迷于文字的表达方式以及由这个表达方式引起的感官印象,诸如对情绪的感染是否够煽情和对事实的描述是否够准确。但是我做不到,至少目前我觉得自己都还不能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情感。往往写着写着思想就被语言左右了,被语言牵着走到岔路上很远都绕不回来。但是至少,我可以开始锻炼,至少,我有许多范本可以参考例如《光荣与梦想》、《巴黎烧了吗?》、《第三帝国兴亡》这样的新闻体裁文本还有像王小波连岳老师这样的杂文高手提供的明辨是非的杂文样本。
就这样我又开始了自己的幻想,在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许知远辞职事件中我又知道了经济观察报以及那群"青年思想家",看了这些"青年思想家"们书读到一半就急不可待的跑出来评头论足的劲头的确挺让人振奋的,不过,他们基本上是让我更没思想罢了。如果说有些好处就是我会把他们读到一半的书找来读完并且不做评论。
问题年年有,今年却并不多,先是为了人生的选择而伤脑筋,后来选定了传媒,后来又为考研选学校的事儿而冥思苦想,然后选了北广,现在这两个问题都不是问题了,今年面临新的问题是:我要做怎样的媒体从业人员呢?
我很羡慕像王小峰找工作一样的浪漫情怀 --不想干就撤,换工作啊换工作,随心所欲随遇而安,可是我做不到,我更羡慕他和您现在的生活,和工作合而为一的生活,早上睁开眼就开始一天的生活同时也是一天的工作,苦辣酸甜但是乐在其中,充实而美好,充满了强烈的归属感。而我,早上睁开眼便开始准备一天的工作,然后盼望着下班,下班后牺牲睡眠和饭局,开始自己想过的生活,读几本杂书,写几行字。
作为一个理科生我无法洒脱的面对生活,总是按照一个理科生的思路以严谨的态度严密的论证来完成我的每个选择。科学的涵义是穷尽一切可能才可以得出结论。于是我开始整理我已经搜集到并且有些了解的媒体从业人员,然后作出了如下的分类:
时政类:代表人物安替、张锐
经济说空话类(也可以叫做观念写作):代表人物许知远。
经济不说空话类:财经杂志,代表人物胡舒立以及财经杂志的记者们。
文化类:王小峰以及三联的记者们,王小山,南方是南方人物周刊南方周末的文化记者们。
娱乐类:袁蕾、孟静
社会新闻类:记者们大都到处跑,没时间写博客了。因此不了解我只知道王克勤李海鹏
还有就是沈宏非傅国涌和您这样的专栏作家自由撰稿人了。
列举之后我开始反复的考量。
看了安替介绍,我觉得他所谓的搞真正的时政新闻怎么跟搞女人差不多呀,光贴钱不说还麻烦大大地有,但是搞不是真正的时政新闻就容易一点儿。按照他的方法,要天天看外刊,要翻译外电文章,分析天下形势,跟外交官吃饭等等,这样就能做出真正的时政新闻并且把自己变得越来越无趣。一定是最后这条吓到我,我实在不想搞那么枯燥,然而真正的新闻是枯燥的,有用的信息总是枯燥的。客观信息也是枯燥的。安替如是说。
我的确相信他的说法,并且觉得这个方向很高尚很牛 B,有一天能像半仙一样预测天下大势闭着眼睛就能肯定萨达姆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石油价格是涨还是跌,当种种社团的顾问,指点江山与金钱;老了还能出书卖钱,到各处演讲,成为名誉教授。这一切都让我心想往之。但是我怕我再犯了叶公好龙的毛病,因为从小到大我最不关心的大概就是天下大势了。
从小到大我第二个不关心的就是财经因此排除了财经记者,再说了真想干也干不了啊。
文化记者,说实在话,想到这个类别最先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这样几个字:游戏笔墨,备人消闲,的确文化在我脑海中一直以这种状态呈现,自从我读杂书被老师和家长喝问那有什么用时我就开始觉得文化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了,不能像三个代表毛主席语录一样让人立刻变得高大高尚也不能像牛顿运动定律家庭用电手册一样让人立刻明白了科学掌握了技术,那只是在你无聊得时候备你消闲,在你空虚的时候给你抚慰的一种奢侈品,一种在马桶上阅读的文字,一种充满了布尔乔亚情怀的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倾向的文字。这样固有的一种认同,让我在选择文化记者这个目标的时候踌躇不前,犹豫不定。仿佛选择它就选择了小资情调选择了吟风弄月选择了站着说话不腰疼。
其实对于文化,我有浓厚的兴趣和一种从小就建立起的自信心,虽然这自信心来得盲目,但是盲目总是让人很乐观,初中高中我一直都在偏僻的农村度过,我读了我手边能够得到的一切杂书,到了大学,我激动坏了,因为我们学校的藏书乃是河南第一,于是我的大部分时间是在阅读中度过的,在没有大规模上网之前,读书是我最喜欢的事儿,那时我自己很自觉的按照中国文学史几乎把每个思潮里面提到的书都翻了一遍。我还四处奔波着听了许多杂七杂八的演讲讲座,大三之前我都没有谈恋爱,因为实在是腾不出时间来。看书看的我神魂颠倒。
大三的时候发生了两件重要的事儿,一是我加入了话剧社并认识了后来又分手的女友,二是我读到了王小波。加入剧社后让我看到了学校生活的另一面,腐朽肮脏的一面,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大学生都是单纯的理想主义者就像我一样,到了剧社后我才发现我是一厢情愿的推己及人;读到王小波是我大学读书生活的一个总结,从此,被别人的思想在脑海中跑了 20多年马之后,我开始自己思考并且尝试建立自己的思想。那年的暑假,我带了一套王小波全集回去,待在没有电视没有网络的安静的农村小屋里,我仔细的研究了王小波全集参考手边的鲁迅选集、小说集建立了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直到现在,无论遇到何种"思想的盛宴"我都能在我的思想厨房中中找到合适的碗碟来盛。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被颠覆了。动不动就被一本书折腾得神魂颠倒觉得自己白活一场,觉得以前读的书全是发昏的事儿再也没有发生过,而我的思想大厦建立这件事儿和文化有关,文化就这样影响了思想并且影响了一个人。如此说来做个文化记者干一份儿文化工作有何不妥呢?社会分工不同一样为人民服务啊!唉。。。。
如果说文化记者让我踌躇不前倍感迷茫的话,那娱乐记者简直叫我"抽搐"了。按照从前的想法,我是誓死都不会做一名娱记的,哦!娱记啊,你的名字叫狗仔队。但是袁蕾的出现彻底的改变了我最初的想法,她让我知道了娱乐新闻也有大手笔,袁蕾就是这样的大手笔,我告诉了我的一个哥们儿袁蕾的Blog,他立刻奉为偶像、教主,并且从此立志做个大手笔的娱记。看到袁蕾描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血案,那种笔法更是让我佩服到五体投地,啥叫专业,啥叫用词准确,啥叫新闻的现场感,人家短短的一篇博客就说明一切了。我哥们儿已经准备辞职开始寻觅他的娱记之门开始娱记之旅,然而我却觉得自己没那天分,干这个有心理阴影,还是排除吧。
自由撰稿人我更是想都不敢想,现在自由撰稿人这么多,而且人家都是流血流汗拼出来的品牌,现在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始了。
我已经工作了将近三年,在这三年中除了躲在房间读书上网,我不可避免的开始从办公室政治开始了解了一些所谓社会政治,从办公室文化开始了解了一些社会文化,从办公室规则开始了解了一些社会潜规则,虽然我们都是程序员,都是一群单纯的人,但是沾染时代精神社会流弊同样不能免俗。我也在这些狗 P文化和规则中彻底告别了冲动偏激的单纯的理想主义时期而变得成熟、谨慎和畏缩。
回忆我的简单经历,和文科相关的理想是这样的:曾经想自己写一本文学史(为了那些被埋没的作家比如王小波),曾经想抄一遍红楼梦(为了练字)做个书法家,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书法史上,曾经想做个历史学家,还原历史本来面目,曾经想做个诗人,砍柴,喂马,周游世界,甚至想做个哲学家疯掉或者饿死。当过愤青,摇滚青年,在话剧《茶馆》里跑过龙套,出演了比茶壶茶碗稍微重要一点的角色 ---茶客甲,也一度因此热爱话剧想去写话剧,但是,后来我成了一个程序员,一个大公司里的螺丝钉,一个规规矩矩的白领,一个不折不扣的恶心的小资(天哪!),想想这一切也挺滑稽挺可笑的。
我之所以报考理工科除了自己的单纯幼稚的热情之外主要还是爸妈的建议,经历了文革的恐怖经历后,爸妈一直希望我们家的人能够通过一技之长赢得社会的尊重,改变自己的生活,我也这样想,到现在都是这样,无论做何种工作我都会努力做到出类拔萃掌握一技之长。在我眼中文字工作也一样,比较之中就能发现,第一个写出北京混子生活的是王朔,第二个这样写的没人记得他,他也讨不到生活。同样是写杂文写出来效果就大不同有人能一针见血的明辨是非而有人就玩了若干花样却扎不到正地方,而同是写娱乐新闻大家的功力比较之中也是立刻就见了分晓。凡此种种并非偶然,这便是我理解的技术含量,用时兴的话说我这大概应该叫做"泛技术主义者"。
互联网时代,收集和比较成了容易做的事儿,而选择变得越来越难。世界变得越来越方便的同时也变得越来越浮躁,在这众多的浮躁当中,我感到你是少数清醒的人,字里行间,让人觉得既有趣又是非分明,这正是现在众多的文字中最缺乏的品质,三年前我最喜欢的文字和风格是王小山那一种嬉笑怒骂,刻薄入骨的,现在我更希望看到一些能明白无误的说明问题表达思想的文字而不仅仅是"无意义写作",大多读者来信对你的赞美中大概都少不了睿智这个词。我也这样想,智慧是一切的基础。
过了两年一心二用的生活,我感觉很累,因此这半年中我准备一心一意的把工作做好,然后余下的时间再不用复习考试也不要焦急的思考人生了,好好休息一下再谋将来吧,在这段调整期给你发了这封信也希望能得到你的建议想法。
本来是想好好分析一下自己给你看,希望你能根据自己的经验给点儿建议给我,不小心就又天马行空乱跑题写了这么多,而且写得兴致盎然,其实跟你分享我的一些荒唐故事和荒诞想法这种感觉也挺好玩儿的。反正有人都说你是全中国最大的垃圾桶了,也不多我这一砣,我也就无所顾忌了。
关于你我知道的大概也就开始提到的那么多,我只能用内外兼修文武皆备这样的话来表达我对你的文章敬佩之情。对于你想开 恶心专栏和"繁殖恐惧"这两件事儿其实我也挺不理解的,同样小小八卦一下想知道你笔名的来源和真名,不过不想象某个博友一样跟你争论几天,一定要在这些事儿上争出个错对我觉得很无聊。
不知道是否给你的信都会被照登,我就姑且当真,因此开始写的时候就有点怕怕,有点压力,最后一想也挺好的,到时候我万一找工作时候被人问到是否发过稿,我就告诉他发过,发在连岳的 Blog上:)
看其他人的 Blog我很少会看跟贴,但是你的"来函必登"是我一定要看的,不知道是给你写信的人都很有趣还是因为你很有趣点石成金了来函也跟着有趣,我觉得好多来函照登都很好玩儿,至今想起都记忆犹新,比如说你是垃圾桶的,管您问如何起胎记的,关于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是六个字还是八个字的建议的想想都要笑出声来。不知道我这封来函是否也会让别人觉得挺好玩儿,我希望是。哪怕人生问题不能一时解决,能在这贫乏恐怖的时代给大家提供点乐趣我也挺高兴的。
最后告诉你我最新的 Blog地址,虽然很不好意思,因为写得比较少,但是这年头要是没一个Blog ,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所以:
祝:
心情好!吃饭好!睡觉好!
林愈静(网络ID并非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