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中国人性质不及西人者多端,余偶有所触辄记之,或过而忘之。今将所记者
数条,丛录于下,不复伦次也:
西人每日只操作八点钟,每来复日则休息。中国商店每日晨七点开门,十一二点始
歇,终日危坐店中,且来复日亦无休,而不能富于西人也,且其所操作之工,亦不能如
西人之多。何也?凡人做事,最不可有倦气,终日终岁而操作焉,则必厌,厌则必倦,
倦则万事堕落矣。休息者,实人生之一要件也。中国人所以不能有高尚之目的者,亦无
休息实尸其咎。
美国学校,每岁平均只读百四十日书,每日平均只读五六点钟书,而西人学业优尚
于华人,亦同此理。
华人一小小商店,动辄用数人乃至十数人,西人寻常商店,惟一二人耳。大约彼一
人总做我三人之工,华人非不勤,实不敏也。
来复日休息,洵美矣。每经六日之后,则有一种方新之气,人之神气清明实以此。
中国人昏浊甚矣,即不用彼之礼拜,而十日休沐之制,殆不可不行。
试集百数十以上之华人于一会场,虽极肃穆毋哗,而必有四种声音:最多者为咳嗽
声,为欠伸声,次为嚏声,次为拭鼻涕声。吾尝于演说时默听之,此四声者如连珠然,
未尝断绝。又于西人演说场、剧场静听之,虽数千人不闻一声。东洋汽车、电车必设唾
壶,唾者狼藉不绝;美国车中设唾壶者甚希,即有亦几不用。东洋汽车途间在两三点钟
以上者,车中人假寐过半;美国车中虽行终日,从无一人作隐几卧。东西人种之强弱优
劣可见。
旧金山西人常有迁华埠之议,盖以华埠在全市中心最得地利,故彼涎之,抑亦借口
于吾人之不洁也。使馆参赞某君尝语余曰,宜发论使华人自迁之。今夫华埠之商业,非
能与西人争利也,所招徕者皆华人耳,自迁他处,其招徕如故也。
迁后而大加整顿之,使耳目一新,风气或可稍变。且毋使附近彼族,日日为其眼中
钉,不亦可乎?不然,我不自迁,彼必有迁我之一日,及其迁而华埠散矣,云云。此亦
一说也。虽然,试问能办得到否?不过一空言耳。
旧金山凡街之两旁人行处(中央行车),不许吐唾,不许抛弃腐纸杂物等,犯者罚
银五元;纽约电车不许吐唾,犯者罚银五百元,其贵洁如是,其厉行干涉不许自由也如
是。而华人以如彼凌乱秽浊之国民,毋怪为彼等所厌。
西人行路,身无不直者,头无不昂者。吾中国则一命而伛,再命而偻,三命而俯。
相对之下,真自惭形秽。
西人行路,脚步无不急者,一望而知为满市皆有业之民也,若不胜其繁忙者然。中
国人则雅步雍容,鸣琚佩玉,真乃可厌。在街上远望数十丈外有中国人迎面来者,即能
辨认之,不徒以其躯之短而颜之黄也。
西人数人同行者如雁群,中国人数人同行者如散鸭。
西人讲话,与一人讲,则使一人能闻之;与二人讲,则使二人能闻之;与十人讲,
则使十人能闻之;与百人、千人、数千人讲,则使百人、千人、数千人能闻之。其发声
之高下,皆应其度。中国则群数人坐谈于室,声或如雷;聚数千演说于堂,声或如蚊。
西人坐谈,甲语未毕,乙无儳言;中国人则一堂之中,声浪稀乱,京师名士,或以抢讲
为方家,真可谓无秩序之极。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
吾友徐君勉亦云:中国人未曾会行路,未曾会讲话。真非过言。斯事虽小,可以喻
大也。
2011年12月14日 星期三
梁启超 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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