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21日 星期四

鹰在天上移来移去

鹰在天上移来移去
毛茸茸 @ 2009-01-22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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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读小说的中国人,没读过《棋王》,实在是极大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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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放假了,我在尽享假期,如天枰座的星座预测所言:我在尽享天伦之乐---每天陪着四岁的小侄女爬高上低、搭积木、玩橡皮泥,累了就看动画片,她看动画片时,手舞之足蹈之,而我只需要陪在旁边给予『是啊,好啊』这样的精神鼓励即可,就在这些时间里(有时她会将一部动画片连看N遍)我可以歪在沙发上,在喧腾热闹的动画片里看书,我又重看了阿城的《棋王》。


  第一次看《棋王》就很震惊,喜欢的不得了,那时方读高一,不知为何,只是觉得这小说写的不做作,意义高深又用词浅显,甚至,我抄写背诵了最后一段 。如今我明白它奇特的原因--他没有像大部分知青作家一样呻吟和控诉,他找到了对付那些苦难生活的法则,同时也自然而然的拥有了回忆、审视、评判那段个人史和时代史的态度,那是非常非常大气的态度,非常的超脱,举重若轻,作为有着相似遭遇的同一代人,王小波的表现更为超脱--他把那段生活当作最好的黑色幽默,阿城和王小波都感到了知青生活总最恐怖的一面---不是饿饭,他们下放到云南,吃饱是没问题的---被剥夺求知的权利、思维的乐趣。王小波后来对这篇小说颇有微词,他在一篇杂文里写:『有个作家写了下象棋的故事,写的很浪漫,但在我看来,无事可做下棋,其性质和手淫差不多』,我觉得,或者王小波没读《棋王》(棋王的反响挺大的当时)或者没读明白阿城要表达的意思。


  《棋王》所传达出的信息,并不是像王小波理解的那样,也不同于像茨威格的《象棋的故事》,他表意很丰富,这只是其中一重---在苦难的日子里,可以沉浸在某种技能(或者思维)里,逃离现实,寻找精神的慰藉。


  在谈到温饱问题时,王一生和『我』有一段关于油、电影、书的讨论,王一生认为,人追求的无非就是吃喝,而『我』却不以为然,但『我』也不知道,既然书籍和电影,都是『假』的,为何总放不下呢?最后阿城写道:『可我隐隐有一种欲望在心里,说不清楚,但我大致觉出是关于活着的某种东西』


  很显然,写这部小说时,阿城已经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了,所以原稿的结尾是王一生因为下棋,到了某部,天天大鱼大肉,后来,『我』遇见他问道:呆子,还下棋吗?他说下棋干嘛,有吃有喝....这样的结尾,被编辑退回修改成如今的模样,阿城只好另起炉灶,传达出另一个新的意思:『平了头做百姓,自有真人生在里面。』原来的结尾堪称伟大,而且和全篇小说一以贯之,非常契合。


  在阿城的回忆里,他对知青生活挺坦然的,『每日荷锄,平了头做百姓』,他回忆说,有时候他自己在一片山坡上挖地,因为拉肚子,干脆就不穿裤子,到放工时,到清溪里洗干净粘在腿上的排泄物。我觉得控诉和自怜是最等而下之的态度--当然这也是大部分人的态度。更可笑的是梁晓声的态度,他至今仍然觉得,他们好崇高啊,好伟大啊,青春无悔啊。。。。


  错误就是错误,被毛戏剧性的玩弄于股掌中的一代人,是历史的悲剧,有什么不能面对呢?你把它描绘的鲜花一般,它仍是长的像鲜花的狗屎。


  阿城这种态度,表现为一种适应任何环境、立于天地之间的达观,正是他一直要表达的人生感受--所谓上善若水,可以形成江河,也可以流入任何的罅隙,曲曲折折,但又百折不回。小说家首先是哲学家,没点儿立身的哲学,写不出优秀作品。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永远都相信:文品即人品。作家的风度关乎作品的深度。


  这篇小说的语言特别棒,这是我第一次看就爱上它的原因,先不品其中滋味,光是语言就已先声夺人,他用的全是中国古代小说的笔法,比如常常用『紧紧手脸』、『眼里放出光来』、『发一声喊』这样短小有力的句式,在鲁迅的短篇小说里,我也读到这样的句子,鲁迅甚至直接化用《世说新语》里形容嵇康『两眼烂烂,如岩下闪电』来描写后羿射日,『发一声喊』也是鲁迅常用的一句,这句话非常精悍又非常能挑起气氛渲染情绪。和鲁迅不同的是阿城使用的更为精准和不着痕迹(说实在的,我只看出来这一句,其它的句子都貌似原创),比如,那句历来为人称道的『鹰在天上移来移去』,还有他写第一次看到宣传队演员:『只见三四个女的,穿着蓝线衣裤,胸撅得不能再高,一扭一扭走过来』,像『胸撅得不能再高』这样的点睛之句,表意之准,用词之切,句式之奇,如今谁人能敌?


  现代小说作者已经无条件的像西方投降,如今的小说家已经写不出中国式的句子(当然,并不是说西化就不好),像阿城这样中国意识、中国精神、中国文法的小说真成了绝响,只能回味(汪曾祺和沈从文的文字,差可近之)。


  我始终觉得,新闻特写、科学论文、甚至诗歌,都可以学习西方句式句法结构技巧,可以写出好的作品,唯独小说,虽然现代派也有佳作(比如哈金写的《等待》),但无法延续中国古代小说的感觉,终究是令人惋惜。


  近期,顾彬谈到中国文学时表示对阿城的失望,说他浪费太多时间写剧本和干其它的事,他说,『作为一个小说家,你可以编剧,但希望你在九点以后再做,早上起来到晚上九点前,坐在桌前写小说』


  我不以为然,首先顾爷爷太熟悉欧美小说家的写作模式,认为理应如此,他怎会知道,在我们这样一个东方魔幻现实的国度里,我们秉持的是『忧愁忧思乃赋离骚』,不可能像丫们那样雅致,其次,我觉得这样的小说于作者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阿城不可能这样一再重复下去,而且,这种笔记手法的『中国意识』小说,无法构筑长篇。
  这篇小说我读了许多遍,非常好奇,想要了解关于它的一切,原型人物是有的,它是否有个原型故事在?后来读了许多的知青回忆的书,看了许多电影和纪录片,我常常潜意识里和这部小说对照,和王小波的小说对照,他二人面对这段历史所表现的风度,足以给后人带来许多启示。


  PS:阿城的书已经很难买了,所幸网上到处都是,我还是钟意纸本,终于被我买到一本『世纪文学六十家』系列之 阿城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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