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的犀牛 十周年
毛茸茸 @ 2009-06-06 22:06
5.27,在上海商城剧院和GF一起看了《恋爱的犀牛》,距我第一次看这出剧,已经快十年了,这次有点还愿的意思,之前和她打赌,偌大的剧院,不会满座,起码会有三分之一的空位,结果我输了。尽管是周四,而且已经连演了一周,剧场很大、两层,还是有起码80%的上座率吧,理想主义者坚持到底,会以不同的面目取得胜利,挺替孟京辉夫妇高兴的--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买在剧院门口摆卖的套装DVD,因为我去年已经买了D版的了,还很过分的买了两套,一套送人。
2000年--说起来是好遥远的时光啊--有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会看一遍这出戏,会背每一句对白,入心入肺,痛彻心扉。间隔近十年,心情也大不同,坐在前排,黑暗中握着温暖的小手,感受指尖传来的温柔,不再为执拗的情感触动,更多了一分冷静和理智,以至于看出了几处吐字不清和走位失误,散场后告诉她时挺惭愧的,有点像《霸王别姬》里的袁四爷,纠缠于『霸王回营走四步还是六步』的问题。
我们没吃饭就进场了,我告诉她,看这部话剧,你不会饿的,如果表演足够好,你会忘记很多感觉,超然物外。这一版,不到九十分钟,散了场一起去吃饭,十指紧扣走在五色斑斓夜风习习的南京西路--没怎么超然物外,踏踏实实的感受真实可触的爱情。
九十分钟,我始终没有入戏,觉得是一次失败的表演,起码那天晚上演员状态不佳,观众挺虔诚,渴望并且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期间甚至有不恰当的鼓掌---而我认为这样的戏剧,鼓掌显得多么荒唐,如果真的入戏,你怎么来得及鼓掌?你怎么会想到鼓掌?它又不是《孔繁森》又不是《英雄儿女》?它又不是周立波的《笑谈三十年》
理想主义者以各种方式坚持,最终以各种面目取得胜利,我立刻想起作为编剧的廖一梅发在《soho小报》上的文章--《我爱的男孩们都老了》。
回到住处,陪她看郭涛吴越版的《恋爱的犀牛》我九年前看的《恋爱的犀牛》,至今仍有温热,我在怀疑是不是我老了,开始看不惯很多东西,开始看不惯变化,开始怀念Good Old Days,现在我可以笃定的告诉你我思考的答案:不是的,我没有老,是这个世界变得更庸俗了。我因为岁月洗去幼稚的冲动和激情而变得宽容淡定,但并非老于世故,并非囿于从前,事实上,三十之年,我发现我变得更加单纯了,单纯不一定与青春同步,正如鲍勃·迪伦所说,“那时我是多么的老,现在我比那时年轻了。”以至于不愿在恋人面前掩饰我的失望--如果不是陪她一起看,我会悔于票价和九十分钟的时间。
仅就剧本而言,被奉为新时代的爱情圣经,是不恰当的恭维,它的确有数不胜数的精彩对白,就好象流行歌曲一样,随时准备击中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些受伤或者甜蜜的心灵,所以被奉为经典,多半因为它的理想化和勇气可嘉的非世俗情怀。
《恋爱的犀牛》讲述了执拗的爱情的故事,假如我说除了天灾人祸之外,人世间烦恼80%以上源自不健康的爱情理念和因之而生的纠葛,多半不会有人反对,否则怎么会有厚厚的两本《我爱问连岳》会有那么多的发展的如火如荼的情感信箱,以及在我们看不见的互联网角落里,无数的喃喃自语自怨自艾式的倾诉?而更加吊诡的是,爱情如果一开始就饱满红润健健康康,还是爱情吗?
作为话剧,《恋》将这种吊诡,将爱情中的种种冲突和纠结,推向极致,将爱情之病发展到绝症的地步,将人物性格高度的夸张和集中,让两个偏执狂制造了一个又一个无法化解的冲突,而且,就那样硬挺到底,丝毫没有解决矛盾的打算---先锋戏剧比之经典『三一律』话剧,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此,其最大的魅力也在于此,这种差别犹如现代小说和古典小说的差异一样。不能不说是伟大的进步,因为这就是生活本身---它的客观性和真实性令人绝望,生活中并不是所有的矛盾都会获得解决,大部分的时候,它其实是一步一步的变得更糟。
它讲述了一份执拗的爱情,和家常爱情观格格不入的两个人,分别执着于自我的两个爱人,马路不愿对现实社会低头耷脑,执着近乎执拗的坚持爱情理想--用男人的方式。而他爱上的女文员,是个和他一样执着到近乎执拗的坚持爱情理想的女人--用女人的方式。这样的矛盾如果可以化解,犹如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一样荒谬。因此它是个悲惨的结局,两个如此纯粹热烈的执着于爱情理想的人,假如不是彼此相爱,将不可能也永无可能终成眷属。这,是多么不恰当不健康的爱--犹如爱情世界里的癌症,但它又是如此的散发着病态的激情,像结核病人脸上的红晕一样迷人,将我们从无奈的现实生活中拯救出来,旁观他人的痛苦,享有九十分钟的梦幻--尽管我们出了剧场,我们一直就是他人本身。
在我心目中,这出戏剧的伟大在于廖一梅最终将这种情感超越爱情,升华到信仰的程度--用来表达『保持人格独立』对『从众』的抗拒--这是多么的富有激情和浪漫的理想主义啊,它曾令我热血沸腾,浑身战栗,而在2009年这一版,这个升华,已经弱化的几乎不可见了。我不得不庸俗的说:它向商业低头,融入了太多『波普化』的先锋主义符号(例如一些意向、关于流感的顺口溜、声光电、和舞台上落下的水帘),并以这些符号而不是剧本和表演本身作为真正卖点和噱头,吸引大众。
我非常喜爱十年前那个120多分钟的版本,它貌似先锋,打破了『三一律』,但实际上又非常完整的讲述了这个故事:马路爱上明明,明明爱上一个已婚艺术家,二人都很执着,马路的朋友帮马路治爱情疾病,试图给他证明,生活和庸俗电视剧并无差别,不要如此的执着,要顺从命运的安排,马路固执依然,愤而戳穿虚假的庸俗,更加认识到坚持的珍贵,继续坚持---哪怕中了500w的彩票仍不改其志,金钱美女世俗的成功,都不能使他忘掉完美爱情,最终喊出:忘记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但我选择不忘记,宁可终其一生拥抱失败的爱情。另一条线索的明明索爱不成,被爱不成,堕落,迷惘,歇斯底里(女人的方式)清醒之后,继续坚持,宣誓同样的爱情话语。甚至,导演用一场普通意义上的喜庆无比的婚礼,作为结束。而穿插其中的爱情训练课程,又高度概括的归纳了尘世间普通的爱情是多么的庸俗无聊,又沾沾自喜。
十年后的新版,许多弥足珍贵的情节弱化了,比如给马路治病的庸俗连续剧表演,整个删掉了,连『恋爱训练课』这一场,也缩水了不少,刚开头就煞了尾,少了这两部分,我不知道在座观众还能否感到暗中的线索而穿起整个剧情,否则,就仅仅是看了几处有先锋意义的戏谑表演,和看小品差不多吧--虽然是先锋主义小品。否则为何会有那么多人鼓掌呢?(不明真相的群众呀^_^)
十年前的小剧场,场地小的可怜,布景甚至简单到简陋,台下蹲着坐着站着参差不齐的年轻人,演员和观众一样激情澎湃,最后一幕,郭涛甚至敢穿三角裤上场,坐得笔直时还可以看到一点点微微的肚腩,最后一幕的彩票摇奖,是在观众席抖一块大红布完成的--那时的先锋戏剧特别讲究互动,下面不时有人爆笑,有人窃窃私语,那一切仿佛也变成了话剧的不可分割的组成--这正是那时先锋戏剧所追求的前卫感和整体感。十年后,人们整整齐齐坐在宽敞豪华的剧场,带着恋人,带着朋友,彬彬有礼的鱼贯而入,小声的询问,礼貌的弯腰寻找自己的坐号,将手机静音,看完后默默的有秩序的退场,做个合乎规范的观众;演员们卖力的表演,汗湿重衣,表演出巨大的激情,水帘从舞台上炫丽的落下,打湿了男一号模特一般的躯体,胸肌腹肌毕现--规规矩矩的六块。
虽然,先锋光芒终于隐退--或者,你可以说它以另外的方式折射出来,变得温和不再那么耀眼夺目,令人不能逼视,哗众取宠和先锋,波普艺术和先锋艺术的差别越来越小;小众戏剧终于顺理成章过度为大众文化消费之一种,理想主义者孟京辉,仍然保持着愤怒和激情,但也越来越懂得和现实握手言和了,先锋话剧从小剧场走向了大剧院,这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正如《恋爱的犀牛》中打动人心的对白所言:『顺从命运竟是那么的难吗?我看大部分人自然而然也就那样了』这里没什么对错是非,只是希望商业和大众不会变成流水线和粗制滥造的代名词,十年后这一版,我总体的感受,就仿佛看到一件弥足珍贵的精雕细琢的手工精品变成了流水线量产了的商品一样,虽然实属必然,但终究令人若有所失、怏怏不乐。
还是建议大家去看一场话剧,投入的看一场话剧吧,至少在某些时刻,你可以大胆的幻想自己去做一名话剧导演,你会发现生命可以如此不同,可以有如此多种多样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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