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奇的國度里
毛茸茸 @ 2009-02-19 12:21
这是个神奇的国度,我关于读书的种种荒唐经历之一是,各国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的作品被翻译、炒作、热卖;简体中文写作的诺贝尔奖中文作家高行健的作品被列为禁书 。
乱七八糟的『穿越』、『修真』小说大量出版、炒作、热卖;倪匡的小说至今仍呆在禁书列表上(前几天看到一套正版,不知是否已经解禁),我们有权欣赏一下中文的诺贝尔奖是什么样子的,就像我们曾经因《卧虎藏龙》的获奖,重新认识中国传统武侠电影。
诺贝尔奖之于中国,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作为前文化部长的王蒙老师曾经透露过一二,那种前恭后倨的态度,真是贻笑大方,令我作为一个想写中文、阅读中文的小人物都感到汗颜。我惴惴不安的从HK给朋友代购了几本高行健的书,寄出之前,先睹为快。1999年大学暑假,我窝在不通电视不通网络的寂静乡村,喂牛切草、拽耙扶锄,白天听蝉鸣、黄昏闻犬吠,剩下的时间就镇日读书、发呆,在旧书箱里翻到一本1987年第一期的《收获》,有一篇中篇《有只鸽子叫红唇儿》,深夜读之,激动不能自已,那种精神感染力,至今想起心头仍有温热,朴素的语言、新奇的结构、动人的故事,许多年后,我再在网络上找,却已经找不到完整的版本,2000年,高行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在一片质疑和谩骂声中,我想到我读过的唯一一篇高行健,心中暗道:实至名归。那些谩骂无非就是『高行健的获奖,隐藏着西方社会对我中华民族的险恶用心』、『严重的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情』、『达到了不可告人的商业目的』等等 ,这则消息,甚至出现在我某年参加研究生考试的模拟试卷中。
别人因获得诺贝尔奖图书大卖,用简体中文写作的高行健的作品则列为禁书。这就是诺贝尔文学奖在中国的奇特遭遇。
《一个人的圣经》,有强烈的作者自传性质,据我后来查到的资料,高行健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法语系,历经镇反、文革,下乡期间,拖着两箱子书,东躲西藏的写东西(曾经藏在竹筒里埋在地下),后被妻子高发,不得已将日记和手稿尽数焚毁,后任职某国家机构法语翻译,于89年因公出差法国,申请政治避难,以卖画为生,再没回来,后加入法国籍。
五六十年代,高行健正值青春,也曾卷入那段火红的荒唐岁月,八十年代,高行健开中国先锋戏剧和现代小说之先河。2000年,六十岁的高行健以《灵山》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称:『其作品的普遍价值,刻骨铭心的洞察力和语言的丰富机智,为中文小说和艺术戏剧开辟了新的道路』。
《一个人的圣经》是高行健一点点的童年记忆和一个人的文革记忆,语言风格相当的简洁、诗化,而且不断的转换人称,看得我有点晕,算是一种文体尝试吧,我不太赞同这种方式,倒不如以一种人称讲述到底,但是某些篇章中,『你』、『他』的交互使用,展现出的身份变换的繁复却可达到无法言喻的震撼力,阅读一本书,能有此经历,也算是难能可贵的体验了。
我一直都觉得文品即人品,一个人的思想、器量去到什么程度,作品才有可能达到某种程度(当然也有人器量恢弘但并不写作),高行健对文革的认识,是目前为止,我见到的最为健康和超脱者,王小波将过去作为黑色幽默的素材、梁晓声作为青春无悔的素材,还有更多人作为血泪控诉的素材,高行健则选择将它彻底忘掉,他认为去控诉它嘲讽它和歌颂它一样,是对自己的束缚,使人终生活在其阴影之中,才是最大的罪恶。高行健书写之,宣泄之,忘记之,然后获得最纯粹的自由之身。
小说从作者到HK排演自己的戏剧写起,邂逅一个犹太情人玛格丽特,这两个有着相似『恐怖记忆』的他乡之客,相遇、交谈、上床,醉时同交欢,醒后各分散,玛格丽特激发了他回忆的灵感,令他在一种逃避、痛悔、怨愤交织的情形下,开始写关于自己过去的回忆。
在他的回忆中,有童年在租借上海的小康生活,有青年的火红岁月和荒诞不经的下乡经历,关于现在,则只有一次返回『祖国』参观那具著名尸体时的心理活动。
他的经历和多数过来人的『口述历史』相仿,在农村,他亲眼目睹了严歌苓写的《天浴》一样的故事,为了返城指标献身的美丽少女,以及红卫兵时代文斗武斗明哲保身的经历,不同的是,高行健在小说里写了许多场的性爱,几乎是以此作为线索贯穿了全部的记忆,作为红卫兵时和一个高干子女长时间的偷情,逃难时在江边旅馆和一名陌生女学生为宣泄恐惧而发生的慌乱一夜,以及后来身心自由的和许多不同国度的情人处处留情,这些性爱写的很干净,就像王小波写下的大量的性爱描写,但因时机不同,在每个大时代下的交欢,自然而然被赋予了丰富的政治的心理的意义。读到他文革时期和不同的女孩的暧昧之情,常令我想起《1984》中的温斯顿。
写到乡村的生活,高行健又回到《有只鸽子叫红唇儿》时期的笔法,美好、宁静、伤感。
关于现在,作者只回忆了偶然的返国,参观毛尸体的心理活动,他写道:『作为一个皇帝,你可以拥有许多许多女人,写的诗也颇为豪壮,你可以视人民为草芥猪狗,但你不可以要一个人,非要说你的话不可』,这就是他对着你具尸体说的话。
旅居法国后的高行健,经过自己的斗争,获得了毕生无忧的生存之资,摆脱了灵魂最后的束缚,拥有纯粹的艺术自由,从此再没结婚,为了写作而写作,为了作画而作画,为了排戏而排戏,天地图书出版的这套高行健文集,皆以其画作作为封面,《一个人的圣经》封面是一副淡淡的女性的背影,名字叫做《内视》。
去年末,他的新作《山海经传》在港上演,高行健接受了多家媒体的采访,镜头下,是个已经69岁的老人,看上去四十出头,言谈淡定、平静,一点也看不出经过的岁月风霜和内心挣扎,我觉得,这就是一个完整而自由的艺术家了。
在我粗浅的认知中,艺术家分为两种,一种是又懂生活又懂艺术的神人,他们对于社会、人生、历史有着丰富的经验(甚至是亲历),有强大的生存技能和直面一切困难的勇气,构建的作品可以很细腻很丰富,包含大量的信息也可以很轻灵、通透仿佛得道升仙一般看透世事。另一种则是跳脱生活的人,他们完全不关心生活、社会、历史,纯粹生活在内心世界,他们很难为世人理解和接受,这两类的例子,不胜枚举,用一杯清水譬喻,前者是经过激荡浑浊之后复又澄清,后者则属于始终努力保持原初的清澈,至死不渝。
而高行健,属于第一类艺术家。
如今,高行健的书在国内难买,但网上非常易得,不管怎么说,他们禁掉高行健,对我们而言,真是巨大的损失。
所以,兄弟不揣浅陋,奋不顾身的推荐一下,大家不妨下载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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